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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东归路:“辽宁”号前传

时间:2024-01-02 来源:杏彩体育

  2000年6月13日深夜,在4艘港务拖船的簇拥下,一艘排水量高达34780吨、通体布满铁锈的巨舰缓缓离开了乌克兰黑海造船厂(苏联时代称尼古拉耶夫南厂或444厂)的舾装码头。

  按照预定计划,这艘在舰尾用白漆标出了注册港Kingstown(加勒比海的金斯敦)的庞然大物,将在拖船的拖曳下穿过黑海西部,经土耳其海峡入地中海,随后绕行直布罗陀海峡和好望角,历经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的漫长航行,抵达遥远的中国大连港。在那里,它将被改造成全世界最大的海上赌船,以“创律”号之名落户于澳门外海。

  “我们站在码头上,眼里含着泪水,告别的鸣笛声渐渐消失。停泊场上,我们的美人儿‘瓦良格’号慢慢离开了,它永远离开了我们。难道大国不需要有自己的舰队?卢布和格里夫纳一起陷入泥潭。锤子一敲,赢了一堆废铁。乌克兰与俄罗斯一起,羞愧吧!”黑海造船厂的电气技术员、诗人恩·伊·菲利莫诺夫,在中国人带走半成品航母的第二天写下悲伤的诗歌。

  巨舰的少数送别者中,有66岁的黑海造船厂原厂长、十月革命勋章获得者尤里·马卡洛夫。已经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的这艘“赌船”,在老人眼中依然是世界第二大工业强国造船业顶配水平的象征。只须再支付剩余的30%建造费用,军舰就可完成全部电子设备和武器系统的安装,然后驰骋海上。马卡洛夫在2002年病逝,他是苏联时代开工的9艘航母中后6艘的监造者,也是“瓦良格”号最后的“哀悼者”之一。

  为“瓦良格”号付出沉重代价的,并不止马卡洛夫一人。计划中将会轻轻松松完成的15200海里东归之旅,变成了一场耗时超过600天的马拉松,它使曾经中国三大证券公司之一的华夏证券和注册于香港的创律集团以破产告终,两位风云人物邵淳和徐增平一蹶不振,为之偿付的各种开销累计超过1亿美元。这一段神秘而精彩的往事,在出版于2013年的《瓦良格迷局:中国首艘航母的前世与华夏证券的往事》一书里有详细描述。

  搁置于乌克兰的苏联未成航母“瓦良格”号,系“库兹涅佐夫”级大型航母2号舰,1985年12月6日在尼古拉耶夫南厂开工,3年后下水,至1992年1月20日停工时已完成67.8%。舰体结构和上层建筑完整,主机、全套锅炉、机电设施以及大部分舾装品已经安装上舰,只是缺少若干电子仪器和全套武器系统。据时任黑海造船厂厂长马卡洛夫估计,只须再经过5个月的施工,“瓦良格”号就可进入系泊试验阶段;而倘若该舰在完全建成后再售予外国,至少可以为乌克兰政府增加15亿美元的收入。

  邻国俄罗斯对“瓦良格”号的命运更为关注。从1993年初开始,俄乌两国政府和国防部就围绕“瓦良格”号的出路进行了密集谈判。然而,时值俄乌两国在黑海舰队分割、苏联海外资产和债务的继承问题等诸多领域存在矛盾,谈判很快陷入了僵局。

  马卡洛夫的态度对莫斯科的企图构成致命一击。1993年,俄乌两国总理造访黑海造船厂时,马卡洛夫明确说,类似“瓦良格”号这样的巨型系统工程,需要“整个苏联、党中央、国家计划委员会、军工委员会和9个国防工业部”的协调一致才能顺利竣工。由于和航母通信设施、动力装置、空中导航系统乃至舰载机相关的上千个制造厂家、研究机构在苏联解体后已经分散到十多个国家,部分单位还因为财政紧张而关停,即使俄罗斯方面付清了30%的剩余费用,“瓦良格”号依然难以如期竣工并具备战斗力。

  谈判进行到1995年,俄乌两国均承认“瓦良格”号恢复建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双方在当年春季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宣布终止航母工程,同时授权黑海造船厂自行对外招标拍卖“瓦良格”号的舰体。出于保密需要,俄罗斯方面向黑海造船厂方面提交了一份上百页厚的设备清单,要求将“瓦良格”号上已经安装好的导弹发射筒、拦阻索、消防设施、声呐、电子对抗设备、空中导航系统、无线电装置、柴油发电机组和电气照明系统、抽水机、大部分管线以及长达几十公里的电缆悉数拆除,锅炉管道和增压设备也须进行破坏。

  拆卸之后的设备并未转交给乌克兰海军,而是在船厂职员的私下倒卖中消失无踪。尼古拉耶夫的骄傲变成了一堆总重33500吨、锈迹斑斑的废钢铁。1997年9月24日,乌克兰改革和发展委员会下设的招标处正式向全球50余家公司发出邀请,招标拍卖“瓦良格”号的空舰壳。

  中国官方和民间机构第一次与“瓦良格”号发生关系,始于1992年3月的一次考察。在乌克兰方面的默许下,包括时任海军装备部长郑明少将在内的一群中国海军装备专家和船舶技术从业者登上了“瓦良格”号,了解舰体的完工程度和保养状况。

  此后到1995年为止,共有5批中国考察团莅临尼古拉耶夫,明确流露出希望购买该舰的意向。但在与俄罗斯之间的产权问题获得解决前,乌方对中国的求购意愿反应并不热烈。而装备部门对“瓦”舰售价的预估,也出现了某些特定的程度的偏差,认为乌方对该舰的报价会达到90亿美元左右,这比1993年对俄罗斯的报价高估了350%,相当于当时一年的军费。

  “我们在黑海造船厂参观了几天,深深感受到这艘航母对中国是有价值的。”郑明在2013年告诉媒体,“那一段时间,我个人理解,购买航母的事情似乎在高层并没有人明确反对,但也没形成正面决策,就这样被拖延搁置下来了。”

  中国海军对“瓦良格”号的执念,远未因此消弭。1995年,当“老瓦”不会继续建造完成、正在拆卸和破坏设备的消息传出后,海军高层开始考虑改用目标较小的非官方贸易形式,由民间公司出资购下航母舰壳,以防被其他几个国家占得先机。在这一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贺龙元帅之子、分管装备建设的海军副司令员贺鹏飞中将(1994至2001年在任)。

  原香港创律集团董事局主席徐增平,在2015年向本港《南华早报》透露,1996年4月,贺鹏飞在第一次与他会面时明确说:“对中国海军而言,能买到一艘现成的未完工新航母,乃是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海军在此前曾运作两家香港公司,参与即将展开的“老瓦”舰壳拍卖招标,但遭婉拒,创律集团是第三家备选代理人。从那时起到1998年2月,徐、贺两人累计会面达十余次之多。最终在1997年7月中旬,即乌克兰方面的招标邀请函发出前两个月,徐增平同意接受海军方面的委托,亲自前往乌克兰洽谈购买航母事宜。贺鹏飞为此进行了4个多小时的动员,并在广州为飞往基辅的徐设宴践行。

  但创律集团资产结构的低流动性,意味着即使徐增平本人愿意担任代理人,也难以独立承担完成购买流程所需的全部资本花费。实际上,在通过抵押土地和借贷筹集到前期工作所需的足够资金之前,徐增平已经在考虑引入中国大陆投资方。1997年下半年,他在北京西苑宾馆与内地第一大券商华夏证券公司新任总经理邵淳会面,向后者透露了购买“瓦良格”号的意向,双方当场达成合作意向。

  在雄心勃勃的邵淳看来,华夏当时的大部分投资项目由于经济政策收紧,利润率已然浮现下滑;加之企业存在挪用保证金的污点,难以从银行获得大额贷款,发展后劲明显不足;而“瓦良格”号无疑是一个足以一举扭转颓势的超级筹码,如果将交易成本控制在3000万美元之内,随后以10亿到20亿元人民币的价格将舰壳出售给海军,对华夏证券来说将是一个盈利率超过400%的优质项目。邵淳当即承诺,在竞拍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之后,华夏证券愿为项目提供融资,由徐增平作为全权代理人在前台负责把控整个流程。

  两位大庄家以惊人的热情投入了这场冒险。1997年10月,徐增平第一次前往尼古拉耶夫考察“瓦良格”号舰体,探明了乌克兰招标方的几项硬性要求:1. 为证明购买方实力,必须出具由一流银行开具的5000万美元以上的存款证明;2. 舰体在购下后不得用于军事用途;3. 一定要活得目的港所在国签发的进出口许可证。

  “老瓦”的最终前途尚不明朗,徐增平决定通过建“壳”来完成购买流程:1997年12月,他出资600万港币在澳门获得了博彩业执照,宣布购入“瓦良格”号舰壳之后会将其改造成全世界最大的公海赌船,在澳门外海用作博彩、夜总会、住宿、餐饮一体化的海上娱乐城。随后在澳门建立了用于“老瓦”购买和运营的壳公司“创律娱乐旅游”,由香港创律控股20%,华夏证券的子公司达程投资控股80%;前者负责项目执行,后者负责融资。华夏方面通过违规挪用母公司B股账户上的美元保证金余额,成功地为澳门创律筹集到了5000万美元的银行存款余额。与此同时,徐增平也在展开前期布局,并努力筹集运作阶段所需的巨额现金。

  为使整个购买流程的信息沟通畅通无阻,创律集团在紧邻广场的贵宾楼饭店长租下3间商务套房,作为驻京办事处,这一办事处运行到1998年3月。在遥远的乌克兰基辅,徐增平同样成立了一个包含12名船舶工程师和律师的项目组,运行至1999年6月底。所有相关开支均由创律集团独立承担。

  1998年1月27日,徐增平携带着200万美元定金、各种证明文件和50箱二锅头酒,经莫斯科飞抵基辅,进入最后攻坚阶段。“在与船厂管理层和乌克兰官员谈判的主要四天里,我几乎每顿饭都要喝2到3公斤的二锅头,那种感觉就是整个人都泡在酒精里头。”他回忆。

  由于对该项目表示兴趣的国际商家已经所剩无几,乌克兰方面实际上在公开竞标之前已经将2000万美元的心理价位透露给了创律方面,其中200万美元为购买原始设计图纸的费用。据马卡洛夫回忆,这批图纸仅重量就高达近20吨。在二锅头和线日在基辅佳士得拍卖行举行的公开投标变成了创律的独角戏。美、澳、韩、日企业相继喊出不高于1800万美元的报价之后,准备最充分、材料最完整的创律公司,最后以承诺的2000万美元报价将“老瓦”顺利拍下。

  2006年6月14日,离开尼古拉耶夫港的“老瓦”真正开始黑海之行,荷兰籍拖船“南风”号是全程唯一的牵引者。以黑海造船厂副厂长温尼克为首的10人乌方工作组留在断电、断水的航母上,负责安保和协调。

  麻烦来自意想不到的土耳其。2000年8月,就在“瓦良格”号驶入土耳其领海、准备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之际,土耳其国家安全委员会突然向外界宣布:出于安全考虑,不允许“瓦良格”号经海峡地带驶向地中海。

  早在“瓦良格”号开启黑海之旅前的1999年12月,美国驻土耳其大使皮尔森会见了土方主管海洋事务的相关官员,表达了对“老瓦”未来去向的关注。徐增平在成功标得“瓦良格”号过程中的纵横捭阖,也在欧美媒体的炒作下闹得沸沸扬扬,矛头直指这一购买案与中国政府之间的关联。

  中国驻土耳其大使姚匡乙曾以斡旋者的身份与土耳其政府展开磋商,承诺将为“瓦良格”号购买巨额航行保险,并从中国本土派出大马力拖船承担曳航任务,但均被对方所拒绝。万般无奈之下,“南风”号只得返回乌克兰。

  军舰被隔离在黑海内,不仅无法如期完成归国改装或转售的预定计划,也不会有任何国外企业愿意接手。乌克兰港口的停泊费用每月高达1.7万美元,此外,还须付给“南风”号船东每天8500美元的使用费。到当年年底,因航程暂停产生的附加费用已超越100万美元,创律方面不得不放弃使用昂贵的乌克兰港务设施,将“老瓦”拖曳到费用较便宜的保加利亚过冬。

  雪上加霜,1999年夏天,接替邵淳出任华夏证券总经理的赵大建,在内部调查中发现了公司违规挪用客户保证金参与“瓦良格”号购买的证据,证实有超过5亿元人民币被套牢在该项目上。加上企业内部超过 40亿元的其他违规挪用项目,华夏方面继续投入资金的热情已经消退。在金融危机中遭遇惨重损失的徐增平,为维持项目运营,被迫卖出到手不久的深水湾山顶豪宅,并两次向乌克兰方面请求延期偿付分期款项(按照最初的合同,购买方须在军舰起航前付清200万美元的图纸购买费和200万美元的首期款项,剩余的1600万美元分8次结清),因此产生的罚金同样超过了1000万美元。总之,两年间花费在“老瓦”身上的现金已高达3000余万美元。

  事到如今,若无国家力量的介入,整个“瓦良格”号项目已不可能延续。实际上,除去军方在“老瓦”采购案中的角色,政府也开始对整个项目予以高度关注。

  放行“瓦良格”号的谈判速度明显加快:土耳其方面取消了要求提供10亿美元风险担保金的苛刻条件;作为交换,中国政府同意为该舰穿越海峡地带提供书面保证,创律公司则重新雇用了6艘大功率拖船,并为“瓦良格”号安装了发电机、GPS、无线电设备等航行安全设施。土耳其国安委于2001年8月25日宣布了最终决定,同意“瓦良格”号以拖带方式驶离黑海。

  2001年11月1日上午8点,离开黑海造船厂整整506天之后,“瓦良格”号缓缓被拖入博斯普鲁斯海峡。2002年2月20日,船队以6节航速进入中国领海。3月3日,它们抵达大连船舶重工公司维修码头,完成了这次历时627天、航程15200海里的东归之旅。

  创律方面为此付出的资金,预计超过500万美元。加上最初的2000万美元购买价、因航程停滞造成的数百万美元损失和1000万美元的还款滞纳金,购买“瓦良格”号的总支出预计超过5000万美元。徐增平在2015年告诉《南华早报》,他为购买“老瓦”付出的账面和隐性开支累计高达1.2亿美元,剩余费用直到2007年底才偿还完毕。

  将“瓦良格”号改造为海上赌船或高价售出的计划,无一兑现。就在“瓦良格”号驶入大连港的同一天,澳门创律公司的博彩经营执照因到期而遭吊销。此后,华夏方面一度计划以4亿元人民币的价格回购徐增平所持有的澳门创律20%的股份,但由于这项过于特殊的资产已经由有关方面严密监管,计划落空。

  经有关部门的安排,华夏证券总经理周济谱在2003年同意以8.6亿人民币的价格,将搁置在大连的“瓦良格”号舰壳出售给军方,尚不足以抵消华夏和创律两方先后付出的十多亿元的开销。2005年底,在“瓦良格”号的修复工程启动后不久,亏损严重的华夏证券被重组为中信建投证券。这场世纪豪赌,最终以一种复杂的方式告终。

  2013年8月10日,在“辽宁”舰正式服役之后一年,徐增平一家终于登上这艘巨舰参观。此时,距离他在尼古拉耶夫初次邂逅这艘巨舰,已逝去了整整16年。